奶奶和她的八仙桌

母亲的堂屋<客厅>里摆放着一张八仙桌。那是奶奶留下的遗产，至今有七十多年了。

八仙桌实木材质，棕红色，桌面平整却失去了曾有的亮光，木纹清晰流畅，散发着大自然的魅力。桌面下方雕镂着精美的图案:祥云下的两条长龙，昂首向前，针细般的胡须，似乎在闪动，囗衔圆珠，四目相对，龙爪雄劲，似奔腾在云雾之中。桌沿边，时而点缀着飘逸的花草，或凹或凸，光滑圆润，典雅大气。

八仙桌四四方方，每面可以坐两个人，刚好八个人的位。有笑纳四面八方来客，又有四平八稳之意。又象征着八仙带来的幸福、吉祥、长寿、健康。

奶奶生前视八仙桌为瑰宝。清早，奶奶一阵梳洗，就移动三寸金莲，拿着干净的抺布把八仙桌擦得亮锃锃的，不让放任何杂物。更不让我们姐弟几个小孩子趴在八仙桌上玩游戏，乱刻乱画。即便写作业，也要趴到厨房狭小的案板上。要是祭祖时，奶奶就会把香炉移到八仙桌中间，摆上供品，燃上三路香，跪地三拜，愿先人平安，保佑儿孙满堂……

逢年过节时，奶奶就让家人把八仙桌移到堂屋中央，四面围上四条长凳，我们一家人才能围坐在八仙桌旁欢聚。奶奶略知文字，对八仙桌旁的座次十分讲究。一般是长辈或客人为上座。即对大门靠墙的是上位，右为尊，左为次；右侧上位第三，左侧上位为四；以此类推，对着门口长凳是下首，才是我们小孩子的座位。奶奶说:“尊老爱老，长幼有序这是规矩，也是礼仪，不能随便改变顺序。”但不管坐那，也不管吃啥，一家人聚在一起，眉上扬着笑，饭中透着香，其乐融融。

这张八仙桌凝聚了奶奶太多的辛劳。晚上，她借着昏黄的灯光，吱吱地摇起纺车，一丝丝棉线绕在铁锭上，生成了蓬松松、软绵绵的圆锥形线穗，堆如小山。白天，她坐在织布机前，引纬投梭，梭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脚下的踏板奏出啪哒啪哒的乐曲。雪白的布匹在奶奶手中延伸、打卷。第二天再扛到集市卖掉。奶奶说，自己也不知卖了多少卷布才换来这张八仙桌。

奶奶的八仙桌除了供家人节日团聚、祭祖，还常用在乡亲们结婚、满月、做寿、乔迁等喜宴上。

村里的娃儿要结婚，首先在村里找一些八仙桌当做喜宴桌。奶奶的八仙桌美观大气，是村里娃儿的首选，也是奶奶置八仙桌的初心。他们把奶奶的八仙桌抬回自己家，摆放在堂屋的门口，当做拜天地的桌，桌上放着盛满粮食五升斗，斗身贴着大红喜字。斗内插有带十六星的秤，秤钩上挂着一块铜镜，秤的一端挑着的黑头巾。在其前摆放两只红蜡烛及香炉。当百鸟朝凤唢呐声在院子回荡，迎亲花轿荡悠悠停下来，新娘就在大姑姐和嫂子的搀扶下，如出水芙蓉，缓缓走到天地桌前。新郎掀开火红的盖头，并立天地桌前。新郎父亲点蜡燃香。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小院里的恭喜声，唢呐声、鞭炮声交织在一起，直冲云天。八仙桌犹如一尊大儒，稳坐天地之间，端庄祥和，笑迎一对新人叩拜。

三拜结束，八仙桌又变成了喜宴桌。一张喜宴桌都横摆着，即所有八仙桌上木板的纹缝要与厅堂后墙平行。奶奶拉着我随宾朋坐于宴席桌旁等待开席。大家谈笑着，祝福着，期待着。可是，农村的地面并非城里水泥面平整，宴席桌腿来回摇动。我自作聪明，招呼一个伙伴，趁大人们不注意，把喜宴桌转了90度，还沾沾自喜地说:“桌子这样……”我的话还没说完，奶奶眼一瞪，左手捂着我的嘴，右手拉着我手来到旁边的空地上，找到了一个灰瓦片，来到宴席桌旁，示意一个大哥哥把宴席桌摆放原来的样子。她轻轻的把瓦片塞到桌腿下面垫着，宴席桌再也不摇晃了。我好奇地问奶奶:“为什么不能转动？”奶奶说:“别问了，回咱家我给你说。”我望着奶奶那严肃的神情，再也不敢多嘴。

吃过晚饭，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上午宴席上的答案。奶奶耐心地给我说:“八仙桌板缝方向也是有讲究的，平时板缝不能正对大门，忌冲财或财源流失。在办喜宴的时候，无论摆多少桌酒席，其八仙桌也应是横摆，即留住喜气，堵住财气不向外流，长行好运；在办白事时，八仙桌摆放要直摆，也就是八仙桌板缝应对着大门，以求霉气、厄运，直行出门，远离丧气。”我耳听心受，为上午在宴席上的无知而羞愧。

八仙桌不仅是一种生活用具，承载着太多人家庭团聚的场景，也是一种传统文化的重要元素之一，承载着太多的文明礼仪。还会在中国的传统文化大河里奔腾不息，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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