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斋：乡野贵人

丰河镇历来出人物，据说民国时期，出过一位李默山。

李默山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位兄弟，李默树，李默鱼。后默鱼夭折，父母亲大恸，把老三取名李唤鱼，字默山。

默山家里穷得一佛出世二佛冒烟，头发长胡子亦毛糙糙。父亲忙时务农，闲时砍柴捕鱼。田地贫瘠，鱼虾瘦小，仓廪虚，肚皮空，温饱问题堪虞。然默山确非凡响，且智慧劲爆出类拔萃，会读书，声名鹊起。他读书从不高声朗诵，始终坚挺沉着，看似枯坐不发声，实则善于默诵，腑内甬道通畅，雁过留声过目不忘。

邻村五里之遥，有位老塾师，是位清末老秀才。无孔乙己之倜傥，有左思之雄才，不料尔后科场无望，只得收拾残书设馆授徒，以苟延残身，先糊嘴再说。先生姓丁，学名丁明志，志不终达，一生蹭蹬，惹人笑谗不少。先生六十有七，龙钟檀杖之下，有大智若愚存焉。丁家锅盖香远，门前柳色常新。上课趿拉布鞋，一袭破袍寒酸。学生不懂事，抿嘴笑歪。戒尺一响，师尊凛然，玩闹发麻震颤，一片祥和肃静。

先生教书，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之下，学问了得。非但如此，尤善相面。后，丁师慰籍默三父母，说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可堪大任。某年去鄱阳，某年去乐平，某年去德兴，某年去浮梁，最后会在九江名播遐迩。

默山双亲，刚从田里拔秧回家，脚上的泥巴还没洗干净。闻听佳音，双腿抖擞，喜不自胜也。然自知之明顿显，环顾寒舍，双眼放光又瞬间熄灭。

老先生斯言不虚，付之实践，宵衣旰食，增设小灶，对默三私自调教，以至学业飞进。老先生摸须暗喜，逢人就说，半生蹉跎，一生清名，惟默三可以传承而光大矣。

八年后，老先生病逝。默三被其父按倒在先生灵前，披麻戴孝涕泗横流，面北九叩首磕头如捣蒜。丰河震动，人们奔走相告，引为佳话。先生之预言，人们亦试目以待。

民国十年，适中山先生南京宣誓就职之际，默三时年十九岁。喜鹊临窗，时来运转，逢乡人引荐，去饶州府鄱阳，做了一名小书记员。兴奋自不必说，暗自忖度先生之英明，发誓要流大汗干出个明堂来，以报先生知遇之恩也。不料事有出入，清茶一杯，也不好喝。整天写写画画，银子少，职务低，看人之脸色，缩手缩脚无甚起色，不久愤然去职。

后入乐平，遭人排挤压制，左右不是，成绩平平。时发疟疾，上吐下泻，倒卧暗室，险些丧命。又入德兴，差点惹下一场官司，被人暗算狼狈而去。再入浮梁，有点风生水起之迹象，银子似乎回暖，工作量倍增，夙兴夜寐不敢懈怠，终遭上司猜忌，最后寻了一个莫须有，打发了事。默三浩叹，一甩长袖，星夜而奔故里。冷月长风，沃野茫茫，默三长跪先生坟头，泪尽而昏厥于地。此时此刻，真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矣！蓦然回首，蒿草起伏斜阳正浓。

又过四五年，默三奔九江。没有寻衙门，开了家瓷器玉玩店。货硬人品尤硬，眉浓骨坚，广交朋友，来往唱和，混得风生水起。以至业界震动，八方来财，子孙富足，荣耀传承。

后老先生之重孙，流落浔阳城，一身倦容，险遭不测。默三闻知，接来家中，专人殷勤服侍，精心调养之。

默三应酬多，身体早已淘空，人情世故，酒色财气，终将一病不起。临终再三嘱咐交待，善待丁先生后人，后辈务必谨记之，大恩不可忘也。

至今传闻，丁李两氏，耕读传家，日渐昌盛，乃丰河之旺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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