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在桃味中的孩童时光

我的老家在四川省仁寿县汪洋镇五爱村苏家湾，它是距岷江支流越溪河源头不远的一个小山村。

我小时候，苏家湾有十来户人家。可苏家湾房前屋后，只有一棵桃树，那就是余家的桃树。

余家的菜地狭长。这棵毛桃树，长在余家菜地土边的斜坡上。桃树下边是稻田。树干长到与菜地齐平时，分杈成“丫”字形;然后两根树杈开枝散叶，枝叶婆娑，随风披拂。

从我能够记事起，这棵毛桃树已经长在菜地土边外的斜坡上。它看着我们这群孩子在雨露阳光中一天天长大。我们与大余娃用蜘蛛网在菜地捉蝴蝶，鸟儿在桃树上叽叽喳喳欢唱。我们抬眼一看，桃树树干比我们的大腿粗壮，枝干光洁。我们跨过菜地，双脚踏在树丫上，往上爬一丫枝，坐在上面，荡来荡去，真有凌空飞度，飘飘欲仙之感。这棵桃树陪伴我们度过了赤裸的孩童时光。

我们喜欢看桃花。二月间，本是桃花盛开时节，可在苏家湾仅有这棵毛桃树孤单的宣告花季来临。周围没有其他果树，它真成了孤芳众赏。小伙伴们在这段时间里，往往集聚在大余娃家耍，多半是奔着这棵桃树那一树的洁白。它映亮了一湾山水，惊艳了一湾人的双眼。大余娃带着我们跨过菜地，站在树丫上晃荡。他不让我们往上爬，怕我们折损了桃花。我们知道，大家都渴望吃上桃子。哪怕它是毛桃，在我们心里它也赛过王母娘娘的蟠桃。谁叫咱们出生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呢？

其他地方的白花桃、芒种桃纷纷上市了。可余家毛桃青涩，毛茸茸的，害羞似的掩映在茂密的枝叶间，守望着一湾青茵茵的秧苗。我们迫不及待怂恿大余娃去摘毛桃。大余娃给每人摘了一个。咬一口，硬硬的；嚼一口，涩涩的。我们还是忍住了，再嚼几下，吞进肚里。我们也算是尝到了桃子的味道。余大叔与余婶婶默许着我们这群毛孩子任性糟蹋毛桃；一树毛桃大多数被我们一天天嚼掉了，旁边菜地跟着遭殃。我们天然的玩性依然被他们放纵着。

到了七八月间，一湾稻谷金黄，铺展在桃树下。我们躲在桃树绿荫中，在枝叶间搜寻被漏掉的桃子，熟透了，果皮殷红开裂。用衣服轻擦一下茸毛，咬一口，果肉与果核脱离，甜酸甜酸的，它是这个季节最美的水果。我们站在桃树下张望，再爬上桃树在枝叶间仔细寻找。

茶林山下几块沙地土周围，乱石嶙峋。1975年冬天，我们放牛时突然发现这里平整出一块很宽的坝子，接着建起了六七间土墙瓦房。房屋周围，开挖了很多土坑；隔了十几天，土坑里全部栽上了桃树。原来是因为修建革命水库，陈家从革命二队搬迁到我们五爱二队。这些房屋与桃树，都是他家的。一家人拥有这么多棵桃树，让我们眼热了很久。

第二年，陈家的桃花如期盛开，房屋掩映在艳丽的丛丛桃花中。那时还没有蒋大为歌唱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这首歌。但是，我们确实看见了在桃花盛开美景中的陈氏家园。

我们在陈家房屋下边的稻田里薅秧。一坡稻田，泻满绿色。烟雨朦胧，头戴斗篷，顶上就是沉甸甸的桃子，触手可及。那个时候，我们这群熊孩子，出奇的顽皮。有果树的人家，几乎都提防着我们。当然，我们也知道分寸，充其量就是顺手摘一颗，绝对不会去偷。人穷志不短，我们在回龙场看见过偷东西的“扒二哥”游街挨打的狼狈下场。

况且我根本用不着去冒险摘桃子呀。巧在陈家二孙子陈小明与我同年同月生，只小我一天；廖六也是与我同年同月生，小我几天。我们三人是同年老庚，交谊深厚。在桃子成熟时，陈小明与他姐姐陈超玉会主动摘几个大桃子给我们这群小伙伴品尝。他们家的桃子是芒种桃，果皮红润，果肉鲜红，多汁蜜甜。可惜搬家到我们二队的第二年夏天，陈小明的父亲病逝。我们都很同情他们一家人，从来没有私自摘过他家一颗桃子。

1976年2月，我家给队里养的牯牛被卖了，我和哥哥开始到生产队做农活挣工分。到鼎锅山半山腰梯土扯豌豆时，我们这群小伙伴意外发现生产队在这片土里，栽了一片桃子树，形成了一片桃林。在铺满枯黄的豌豆苗的沙地上，棵棵桃树郁郁葱葱。桃树不高，青青的桃子有胡豆粒大，布满茸毛，诱惑着我们。我们伸手摘到一颗，咬了一口，苦涩味，马上扔掉。我们迫切期待它成熟的季节。到了薅秧季节，中途歇息时，我们这群毛孩子，像脱缰的野马奔向桃林。桃树缀满桃子，沉甸甸的，枝条下垂，果皮白里透红，更诱人。我们迫不及待摘了一个，擦掉茸毛，咬一口，脆脆的；嚼一口，甜甜的。回家问母亲，我和哥哥才知道这是白花桃。

生产队的白花桃虽好吃；可没过几天，这片桃子树被大人小孩们一扫而光。

第二年二月，这一片桃花盛开，雪白了半山腰。在我家地坝上对望鼎锅山，雪白的桃花像给青翠的鼎锅山扎了一条白色的飘带，明亮耀眼,给人们无穷的期盼。

生产队加强了这片桃树挂果期间的管理。扯豌豆时大人带队，我们这群毛孩子倒也循规蹈矩，没有一个人去糟蹋桃子。桃子成熟时，生产队集体采摘，分给各家各户品尝。在薅秧歇息时，我们依然飞跑到桃林，一棵一棵桃树仔细搜寻。偶尔也有意外的惊喜，在密实的枝叶中找到一两颗被漏掉的桃子，如拾到金元宝一样兴奋。可惜没过几年，这片桃树被砍掉了。

我长大后陆续品尝了成都龙泉水蜜桃、合肥的仙桃、北京十三陵的蟠桃。但是，留在我记忆深处的还是儿时家乡的桃味最让我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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