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野清吟

很难想像——带领千军万马驱除鞑虏的统领者岳飞，在晚秋深夜，独自徜徉，静听蟋蟀鸣唱。自从我诵读了一代精忠帅岳飞的《小重山•昨夜寒蛩不住鸣》之后，总想探问，蟋蟀在秋野清吟什么？记得儿时，家住北京护国寺附近的我，经常沐着秋阳，在护国寺庙会一个角落守望很久。那是一个不大的蟋蟀市场，好勇斗狠或鸣叫高亢的蟋蟀，绝非我等握着几个“钢镚”所能带回。连日积攒几分零钱的我，呆呆地看到日薄西山，才很不情愿地买回一只品相一般、逢斗必逃的劣虫。即便如此，我依然珍视。

今年中秋，承蒙3位文友热邀，在京西西山脚下一处茶室品茗叙旧。茶是好茶，暗香盈袖。情为真情，毫无目的性。可谈资却有些沉重——特别是疫情连年、时起时伏，耽搁了我们多次采风、多次笔会。前路漫漫不知何时拨云见日。平日口若悬河的作家们，谈着谈着也都是叹息不语。于是，我把头扭向窗外，赏读草丛墙缝、石阶门墩的蟋蟀叫声，努力做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态势，一任临湖竹室暂时鸦雀无声。一任缕缕茶香伴随面无表情……

忽然，我想起破解沉闷的话题——聊聊秋虫。因为，我们品茶叙旧之地，正是当年北京名虫聚集之地。

仲秋至晚秋，是京西苏家坨一带最富诗情的时间节点。此时，大觉寺明慧茶院散落几片梧桐叶，千年银杏树的叶片，在秋阳下通透出金黄色。静置了一春一夏的绿茶，炒制时火气已消，初采时的鲜翠也趋向深沉。稻香湖畔的京西稻启动秀穗。毕业留校任教的北大才子，走向中法友谊亭，大声朗诵法国诗人圣琼佩斯荣获诺奖的《远征》……

诗歌再好，也有尾声。诵读结束，那片曾经被徐志摩赞美的西山晚霞，似乎展示一个高潮的尾韵。山亭之外，青年诗人纷纷挥别。一时间山景寂静。此时，轮到古道黄昏中，高亢起伏的蟋蟀登台合唱。

来自多省市的年轻人，岂能知晓——在苏家坨镇周边，在温榆河支流之畔，曾有一种让全国文玩家惊羡的名虫。我国文玩大家王世襄所著《中国历代蟋蟀谱集成》中，对此作过深情描述。那便是京西苏家坨的“伏地儿”蟋蟀。

那款虫，曾被选为北京虫王，击败多省斗虫名家手里的“常胜将军”。那品相、那头身、那形色、那矫健、那威武、那声韵、那战姿……全无普通斗虫之态势，大有独孤求败之风范。

令人扼腕的是，随着钢筋水泥建筑鳞次栉比，随着农药喷洒面积扩大，随着剪草机震耳轰鸣，随着市场大潮汹涌而来，随着人们日常节奏急速加快，有多少人刻意专注文玩？由此，"每择高岗独自吟"的一代名虫，逐渐稀少！留下的品种，大多是平庸之类，泛泛之辈。

名家品玩与名虫吟唱渐行渐远，踪影难寻。取而代之的是——虚拟的感知空间，纷繁的展示平台。静思者、静听者、静观者、静默者何在？简捷的搜索引擎，难逢的书卷之气连同凸显大自然神韵的蟋蟀鸣唱，都被人们若漠视。贪功重利的勃勃欲念，让情商由此淡化。起伏无定的生活节奏，岂能再现魏晋风骨、李杜诗风？

其实，我不想排斥时尚，但我留恋过往。我不想叹息前不见古人，但我渴望后能见来者。一如苏家坨周边温榆河的一泓绿水，若无后浪推进，前浪怎能远行……

我把这想法和盘托出，文友们连连称是。此时，茶色淡、夕照入。我们不约而同再次止住谈论，品味窗外有节奏、有韵味、有起伏、有力度的蟋蟀鸣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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