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椿籽黄

梦里寻你千百度，不在灯火阑珊处，却在蓦然回首处！又见椿籽黄，想起我的老父亲……

当夏风一遍遍亲吻椿籽，椿籽一次次沐浴夏雨，它逐渐走向成熟，越发的枝茂果密，越发的金色灿灿，走向生命的伟大。年复一年的椿籽盛年里，早已没有了父亲的影子，有的只剩我触景生情，痛彻心扉的长思长念。那是我永生永世追随的深入骨髓的爱啊，一刻也未曾忘记也不曾泯灭的爱啊！

那些年那些事那个贫穷艰难的岁月，父亲带着我们姊妹七个，既当爹又当妈熬过了一年又一年。我甚至努力地想啊想，也想不出母亲在世时最清晰的模样，母亲吃尽了那个年代少吃没穿生活的苦难，积劳成疾撒手而去。

没有了母亲，日子依旧要继续的。我的父亲每每在椿籽茂盛成熟的季节里，领着我们姊妹，在门前还有再远一些的大椿树上弄椿籽。擅长爬树的哥哥像猴儿一样在父亲的叮嘱和目视中哧溜哧溜地爬上树，找好容身下脚安全的位置后，父亲递给他带钩子的长杆，哥哥便开始动作娴熟地钩下一秃噜一秃噜的椿籽，我和父亲，姐姐则在树下忙碌地捡拾起来，择掉叶子和枝干，剩下的就净是挤挤攘攘的形同豆荚的椿籽了，带回家凉在太阳底下曝晒。

这时候，父亲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他把晾干的椿籽荚一大把一大把地撸下来装进蛇皮口袋里，扎好袋口，我记得都是多半袋。父亲用脚使劲踩在口袋上来回揉搓，揉搓几个来回，提起口袋晃晃，反反复复。

这样里面的椿籽荚薄薄的边缘部分就能揉搓掉，剩下中间那点黄豆粒大小的椿籽，那才是最金贵的，就是用它榨油吃。

我们看得多了，也会了。看着汗如雨下的父亲，抓起肩头的毛巾不时地擦拭侵入眼睛的汗水，我们心疼极了，一起学着父亲的样子做。

年龄不大的姐姐帮着把口袋里揉搓过的椿籽倒在簸箕里，筛去揉烂不用的碎末，这样来来回回，揉搓，筛选，再揉搓，再筛选……

但凡是有一点点椿籽边缘的碎末没弄干净，榨取的油都苦的不能下咽，父亲粗糙的大手像个耙子在四四方方的篮子里扒拉着，心细如发的父亲都会把一篮子一篮子的椿籽倒在簸箕里重新筛拣一遍。

椿籽压榨的油多么来之不易呀，那是父亲流了多少汗换来的，还有父亲那双厚实的满是老茧的大手，无不记载着父亲海一样深沉山一样高大的爱。

在那个年代，父亲用他瘦小的身子为我们撑起了屋檐下一方炊烟飘荡的岁月静好，他用一个庄稼人最朴实的勤劳和智慧教会我们走出生活的困境。我们不再顿顿是清汤寡水还有盐巴腌渍的咸菜，多了椿籽油炒的菜，甚至姐姐可以在过节或家中有客人时大大方方、高兴骄傲地做香喷喷、松软软的油饼给大家吃了，那是多么奢侈的美食呀！

如今我又见椿籽黄，父亲也去了多年，眼瞅着它黄了再黄，老至焦黄，它们大可以安然无恙地熟到自然飘落，又回归自然去，我们再也不需要了，又有谁还需要它们呢？

我们的国家日新月异，蒸蒸日上，我们的生活水平不断得到提升，生活质量不断改善，鱼啊肉啊已不再是逢年过节才能享用的佳肴，花生油，葵花籽油，核桃油……什么油最营养最健康最养生，就吃什么油，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多少随你，油饼也早已没有了那时的身价，可我再怎么吃也吃不出儿时的味道了，我知道那是父亲的味道。

时光匆匆，岁月无情。椿籽黄了又枯，枯了又谢。纵然我可以模糊了双眼，淡泊了记忆，忘记了许多，但佝偻着背汗流满面地揉搓椿籽的父亲，永远也走不出我的心。

椿籽黄了。父亲，您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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