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老家的年味

笔者是在济南大城市长大的，老家在淄博周村的农村。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笔者上小学时，放了寒暑假，有时候大人就把笔者送回老家待一段时间。不过，笔者只在老家过了一次年，从此就再也不想回去了。

记得一年放了寒假，快过春节时，父母响应单位过“革命化春节”的号召，要正常上班。于是，笔者便被送回了农村的老家。

当年，农村的生活真是清苦。笔者老家村里的房子几乎都是土坯房，麦秸苫的屋顶。只有村东头的小学校有高大气派的大门楼、砖瓦房。老人说，那里原来是一家地主的宅院。一年到头，农村人见不到几个钱，家里养几只鸡，下了蛋都舍不得吃，要攒起来买给供销社换油盐火柴，也就逢年过节或来了客人，才舍得割点肉吃。

老家村里都是土路，因为没有下水道，污水都从各家院里流到路上。再加上人来车往，土路被压得坑洼不平，雨雪天气，路上积满冰雪，走在路上一步一滑，稍不小心就摔个仰八叉。天气稍一暖和，冰雪融化，土路便成了稀泥塘，一出门，鞋上就沾满了厚厚的一层泥巴。

那时候，农村虽然通了电，但隔三差五就停电，所以煤油灯是家家户户的必备品。一停电，屋里点起煤油灯，那小小的火苗昏黄幽暗，把人的身影放大投射到黑乎乎的墙壁上，随着人们的活动，那巨大的黑影晃来晃去，显得那么阴森诡秘，让人很是害怕。

整个村子没有一盏路灯，天一黑，屋外伸手不加五指。笔者胆子小，没人陪着，晚上从不敢出门。

滴水成冰的冬天，老家的男人们穿棉袄大都不系扣子，他们把衣襟裹紧身子，或者用布带子扎上，或者两手笼在袖筒里压着。棉裤腰肥的可装下一个孩子，后来才知道那叫缅裆裤。这装扮城里看不到。

老家的人好像也没有白天关房门的习惯，结果室内室外一个温度。好在大锅台在土炕头上，做饭时，把土炕烧的很暖和，晚上睡觉很舒服。

冬天的农村有什么风景？雪后，那原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青纱帐的田野，变成了白雪皑皑的大雪原。天苍苍野茫茫，东北风带着尖利的哨音呼啸而过。几株干枯的茅草，几棵掉光叶子的树孤寂的矗在雪地里，在冷风中瑟缩着。远处，不怕冷的土狗在雪地里互相追逐，撒着欢。

说实话，农村不好玩，冬天的农村更没玩头。

还是说说唯一一次在老家过年吧。

那年月，人们一年辛苦到头，好像就为了过年那几天：平常不舍得穿的好衣服，穿；不舍得吃的好东西，买。日子再苦也得过个像样的年。

越到年根儿，大人越忙：打扫屋子、洗刷家具。把窗户棂子上发了黄的毛头纸撕下来换上新的，屋子里显得亮堂了很多。

大人还买了些香、黄表纸，把黄表纸花成个扇面，用钱从上边压压：这是烧给逝去的老祖宗们回家的路费，年三十要请老祖宗们回家过年。

大年底下，说话有忌讳的，像“没了”、 “完了”、 “死”都不能说，要说吉利话：“剩下”要说“余下”，包子“破了”要说“挣了”等等。这么说吧，有什么不痛快，也得等过了年再说。老人说了：“过年不痛快，一年都不痛快。”谁不忌讳啊。

过年不能少了爆仗，再穷也得买几挂爆仗放一放，好蹦蹦穷气，不然这年就没什么味道。

记得离过年还有几天，一天早上，奶奶叫小姑姑赶紧起床，到供销社去买油条。当年不允许私人做买卖，更没有今天遍地的小吃摊，所有东西都由国家统购统销。

笔者好奇，也跟着爬起来跑去看热闹。时间还早，供销社还没开门，门前已排了很长很长的队，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站在雪地里，小北风嗖嗖直往身上刮，冻得人们把手笼在袖筒里，不停跺着脚。等供销社开了门，油条边炸边卖，人太多，我们等了好长时间才买上。

油条拿回家，奶奶把油条分成两份儿，一份切成小段儿与一锅白菜炖在一起，这油条就当肉吃；另一份剁碎了与白菜搅和一起，做饺子馅。  

年三十早上，一家人拿着纸钱香烛到坟上烧一烧，把老祖宗们请回家。

三十晚上，没有电视，更没有春节文艺晚会，连收音机都没有。大人们忙着包饺子，孩子们全跑到街上放爆仗，到处都是“乒乒啪啪”的声音，大雷子、钻天猴、二响（二踢脚）、刺花、滴滴金儿……漆黑的夜幕中，不时被爆仗的火光照亮，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

到了吃饭的时候，屋里摆开八仙桌，下好的饺子端上来，大人点上三炷香，斟上酒，领着晚辈们给老祖宗磕头。上完贡，开吃年夜饭。

吃完饭，孩子们又跑到街上放爆仗。一直到半夜十二点，家家户户那爆仗声响成一片。“爆竹声中一岁除”，新的一年从此开始。

当年，老家还有一种习俗，叫“抓年景”：三十晚上，大人让孩子到村头抓把土回来，看看土里粮食多不多。多，就预示来年是个丰收年。一大群孩子嘻嘻哈哈跑到村头，随手抓一把土回家。不知大人是否在村头撒了粮食，孩子们抓回的土里，粮食确实很多。谁不盼着有个丰收年，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啊！

忙活到下半夜，人们都困了，和衣上床打个盹。天麻麻亮赶紧起床，穿上新衣服，整理整理地当面儿。这也有忌讳：盛满尿的尿盆拿东西盖上先塞了床底下，垃圾不能往外扫，这叫财运不外流。

一大早，拜年的人一群群来了。村里人大都姓王，一个老祖宗的后代。爷爷奶奶辈分比较高，来拜年的人特别多，都要给老人跪下磕头，说上几句吉利话，拜年的人谁也坐不住，人多也没地方坐，于是乎，你方拜罢我来拜，一波又一波，直到中午还没完。

农村的年，要过了十五才算正式结束。不过，那个岁月，传统的娱乐方式都取消了，提倡过革命化的春节，农闲变农忙。没有戏剧歌舞，没有高跷秧歌，人们闲来无事，聚在一起，不过是喝个小酒，打打扑克，聊聊天而已。

说实话，农村老家的年既没什么好吃的，也没地方好玩，无聊极了，罢了罢了。

因为在农村老家只过了这一次年，几十年过去，至今，当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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