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乡村里那夏天的瓜

谷雨是春天的最后一个节气，谷雨过后，就是立夏了。

到了夏天，自然是要吃西瓜的。在我谋食的地方，大小超市、小摊上已经有西瓜售卖了，远远便能闻到诱人的清香，我总会买上半个回家，在冰箱里冰镇一会，洗完澡出来，用勺子直接挖着吃，那算是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了。

我念小学时，家里还没有冰箱。解暑能用的一是母亲的蒲扇，二是父母结婚时买的那台“日立”牌电风扇。所以想吃到冰镇的西瓜是件难得的美事，但庄稼人也有自己的方法。

从地里摘回来的西瓜还透着一股热气，想要快速冷却，水井就是天然的冰箱。母亲总会接一盆凉凉的井水，把西瓜放里边浸泡半个钟头，或者就直接把西瓜丢进井里冰镇，饭后来一块，清爽极了。

姑妈家就在隔壁村，种了很多西瓜，我和兄长每到周末或是放学后就喜欢去西瓜地里帮忙采摘搬运。大片的庄稼地里满是绿油油的西瓜，姑父总爱教我们怎么识别哪种西瓜好吃，哪些西瓜熟了，然后让我们自己去采摘。

我们从来不认真听他说，总是不安分地到处蹦跶，看到一个顺眼的就用拳头捶破，成熟了的西瓜只需要轻轻一用力，就裂开了，我们几个孩子各捧一大块就美美地吃起来，红彤彤的西瓜肉，还带着庄稼地里的热气，清香四溢。还没吃完，就拿起西瓜皮往对方脸上涂抹，不知道听信了谁的鬼话，一心认为西瓜皮可以美容，我们乐此不疲地往对方脸上抹圈圈，最后总是弄得满身都是西瓜汁，惹得姑妈一顿训斥：“真是人叫不走，鬼叫飞跑！”

西瓜熟了以后，要尽快卖掉，放在地里容易招贼，遇到雨天也容易烂掉。我性格比兄长跳脱一些，晚上姑父去瓜地里照看的时候总会带上我，也可以与他聊天解闷。村子的人晚上路过，摘一个去吃，在姑父这里是不算偷的，但是碰上拖家带口用麻袋装的肯定是不行。我和姑父躺在瓜地的草棚里，我嘴里咬着西瓜，看着漫天星光，听姑父讲着他儿时的故事，然后沉沉睡去。

第二天下午把采摘好的西瓜装上三轮车，姑妈就带上我们去附近村庄卖西瓜。我们兄妹几个，坐在西瓜车上摇摇晃晃，一边啃着瓜，一边学着姑妈大声叫唤“卖西瓜咯……”遇到坑洼路面，我们总是争抢着跳下去，兴高采烈地跑到后面推车，嘴里还一定要学大人吆喝几声“一二三嘞嘿…”，仿佛喊出来力气也会涨上几分。

姑妈是一个本分的庄稼人，乡里乡亲做生意，从不会缺斤少两，碰到买得多的人一般还会送个份量小的瓜，不到一会儿工夫，一车的西瓜就卖完了。我们坐在三轮车上吃着姑妈从小卖部买的“六大天王”（一种冰棍的名称，一袋里面有六个小冰棍），哼着刚从电视剧《射雕英雄传》（李亚鹏、周迅版本）里面学的片头曲，好不快活。

昏黄的灯光下姑妈和姑父盘算着近期卖西瓜的钱，有了这笔钱，“提留款、表妹下半年的学费、赊欠的农药化肥钱…”这些账目也就能清了，姑父的愁容也渐渐舒展，开了一瓶从井水里拿出来的“三宝”啤酒，给自己倒上一杯，月光洒在我们脸上，映在大门口的餐桌上，也照亮了那些艰难却充满欢笑的日子。

我打了一个盹，发现我躺在老屋楼顶的地铺上，听着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长里短，偶尔给我讲几个故事，树上知了叫个不停，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夹杂着妇女训斥孩童的叫骂声……抬眼便是满天星光。

今日谷雨，南方的夏天却已经到了，我吃着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西瓜，忽然想起那些熟悉的夜晚，想起母亲的蒲扇，想起那些光是吃西瓜就能变得甜起来的日子，还有映入眼中的满天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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