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焦屑

今年，旱地上长了些小麦。六月，收了一千多斤小麦，售卖时，老伴建议留几十斤，炒焦屑。

炒焦屑，要用大铁锅炒，我家几年前，花了几万块，改造厨房，将老灶扒掉，改燃气微波炉了。为了炒焦屑，老伴特地从网上购买了简易铁锅。

八月的一天，老伴起了个大早，淘洗了二十斤小麦、八斤糯米、五斤黑豆、三斤黄豆、二斤黑芝麻，在院子中间，支起简易锅台，挨个炒熟，然后混合去加工面粉的作坊用机械加工而成。

过去，炒焦屑的原料是元麦或是大麦。因为元麦成熟早，而且刚登场的元麦粒粒饱满，犹如金灿灿的圆球，散发着泥土的芳香。大麦皮硬，“粯子粥”打嘴，人们常用来炒焦屑。

作家汪曾祺先生在其《炒米和焦屑》一文中说：“糊锅巴磨成碎末，就是焦屑。我们那里，餐餐吃米饭，顿顿有锅巴。把饭铲出来，锅巴用小火烘焦，起出来，卷成一卷，存着。锅巴是不会坏的，不发馊，不长霉。攒够一定的数量，就用一具小石磨磨碎，放起来。”当初，汪曾祺先生家里的条件，与普通人不同，能顿顿有米饭吃，更有锅巴留着磨焦屑，也许他所吃的焦屑与我们所磨的焦屑不是同一食物吧。

记得我上高中时，我们家也磨过一次焦屑。那年，夏忙放假，生产队长发善心，田里麦收完毕，放开，让孩子们到田里拾小麦，谁拾谁拿回家。五十年前，正是粮食匮乏时期。现在理解队长发善心，就是有意补贴各家各户几斤粮食。

我的两个弟弟拾了两天的小麦，大约有三十来斤吧。母亲建议磨成焦屑。一来农忙，好应急，中午无时间煮饭，调上一碗焦屑也能抵过一顿午饭；二来，我上高中，两粥一饭，早四两（十六两制）、中八两、晚四两，我十五六岁，正是发育的时节，母亲让我也带点焦屑，用开水一泡，冲冲晚自习下的饥饿。

磨焦屑那一天，母亲母亲几天前就把弟弟拾来的小麦，用搓衣板搓开，然后用簸箕打量干净，淘洗放在大匾里晾晒。干后下锅炕炒，我烧火，母亲当锅。炒到麦香飘逸之时，小麦劈劈啪啪地炸起来，声音由小而大，由零星至密集，后又由大变小，等炸声零星渐止之时，就很快地盛上来，否则会上火，磨出的焦屑呈焦黑色，味道亦泛苦，降低人的食欲。炒好的小麦散一下热，马上变酥，遂上磨子磨。我们家没有磨子，还是到村东头的高三爷爷家磨的。小方架子上放一只大匾，磨子就安在架子上，大匾在架子下方。磨担呈等腰三角形，顶角装有五六寸长的磨嘴，连着磨鼻子，底边为磨担的把手，把手系在二桁上，磨担呈水平状。我和二弟两个人推磨，母亲拗（喂）磨。推磨有技巧，生手是干不来的。推磨动作有推有拉，推磨人面对磨子，当磨子转到左边180度时，要用力拉，当磨子转到右边180度时，则用力推，拉与推交替，磨子就呼噜呼噜运转不停。推磨是个费劲的活儿，磨不上二三斤麦，我们便汗流浃背。母亲喂磨，喂磨也是个技巧活，喂磨人左手扶着磨担靠近人的一条臂，要帮助推磨人克服磨子运转过程中的两个死点，磨子转到左死点时，用力拉，磨子转到右死点时，用力推。右手喂磨，磨子运转一周，在添料口无遮掩的时刻，迅速喂磨一次，喂磨要视出粉粗细，控制喂量的多少，喂多了出粉粗，喂少了又耗时。磨结束，用罗筛过一下，除去麸皮，这样的焦屑吃起来，不仅香味浓郁，而且口感细腻。忙了大半天，磨了二十斤焦屑。

农谚云：“六月六，吃块焦屑长块肉”。焦屑能随冲随吃，它方便、快捷、实用，汪曾祺老先生曾在《炒米和焦屑》中说过，焦屑是应急的产物，是贫穷的寄托。

那年，农忙假结束后，母亲给我缝了个红布口袋，装了几斤焦屑，配备了一小瓶香油（泡焦屑倒一点香油能暖胃，不泛酸），她为了让我晚自习后，不受饿。

第二天，晚自习下，我刚拿出焦屑，准备冲泡，我的上铺、左铺、右铺的同学，闻香围来，索要分享，于是，全班住宿男生群起而攻之，十分钟，几斤焦屑销售一空。

那一晚，那香甜、那美味直往鼻子里钻，有的同学吃到最后还用舌头把搪瓷碗舔干净，有的连鼻子上都沾了焦屑……同学们虽用冷水洗浴，但心里热乎乎的，因为他们和我分享了兄弟之情、母亲之爱……

来源：小白蜀黍，转载请保留出处和链接！

本文链接：https://xiaobaiss.com/post/5986.html